杜富国受伤一年后:一次打60针,被子仍要叠豆腐块
来源:人民日报 发布时间:2019-11-15 09:12

  四根针管,整整60针

  刚一打完

  他紧张的表情一下不见了

  笑了出来,露出洁白的牙齿

  这是一个伤痕累累的身体。

  肉眼可见的是从脖子到肩膀、到腹部、再到大腿,凌乱分布的几十条伤疤,粉红色的凸起与褶皱,像蚯蚓一样,爬满了躯干。他的眼睛完全失明,眼球被摘除后戴上义眼片,长时间隐藏在墨镜之下。两只手已经截肢,小臂仅剩二分之一,甩动空空的袖管成了惯常动作。

  身体属于杜富国,他是一名扫雷战士。2018年10月11日,27岁的杜富国在执行扫雷任务时,一枚加重手榴弹突然爆炸,他浑身是血,被抬下雷场。

  时隔一年,失去了双眼与双手的战士正在慢慢适应他的新生活。他收获了很多荣誉,被南部战区陆军党委授予一等功,先后获“感动中国2018年度人物”、“全国自强模范”、“时代楷模”称号,中央军委授予他“排雷英雄战士”荣誉称号,习近平主席亲自向他颁授奖章和证书。同时期,为了康复与生活自理,他大大小小的手术做了无数个,先后使用了10几件假肢等辅助工具。

  洗漱完毕后独自穿衣服

  10月23日,位于重庆的西南医院康复楼。早上六点半,附近军校起床号准时响起,杜富国从黑暗中醒来,然后在黑暗中摸索。

  衣服在睡前就摆放在固定位置,他挪到T恤的位置,先用鼻子蹭衣服,分辨正反面,有的衣服靠商标或者裤带分辨,碰到前后一样的,战友就在正面别上个浅蓝色的小熊挂件,方便杜富国分辨。

  分清正反后,杜富国用牙齿咬起衣服一端,伸胳膊,头钻进去,左右摇晃两下就穿好了上衣。

  失去双手,他正慢慢熟练新的洗漱方式,用仅剩一截的右胳膊夹住牙刷,把牙膏从挤压盒里挤出,牙膏总是沾不到牙刷上,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。洗脸、擦脸、刮胡子,如今他都能用残臂熟练完成。

  依旧按军人标准整理内务

  比起当兵时,杜富国的速度慢了太多,但他坚持用军人标准要求自己。

  洗漱后他要叠军被,先是绕着被子走一圈,用半截小臂把被子抚平,然后打出褶,小心翼翼,五分钟过去,“豆腐块”成型。

  再花十分钟时间,把被子移到床头,拉平床单。床铺整整齐齐。

  负伤前,他是南部战区云南扫雷大队扫雷四队的士兵,参加的是中越边境第三次大面积扫雷作战任务。和他一起的,几乎全都是90后士兵。

  雷区被称为“死亡地带”,立着带有骷髅的标志物。在那里,杜富国被叫做“雷神”、“雷场小马达”,战友们都说,他是带工具最全的人,缺什么就喊他拿。

  从2015年6月份进入扫雷大队,直至去年10月负伤,三年扫雷生涯中,杜富国进出雷场1000余次,累计排除爆炸物2400余枚。

  三年时间,去的时候还是荒草丛生的雷区,走的时候已经长满了庄稼。风一吹,在山间飒飒作响。

  可惜,即便还能再去老山,杜富国都很难听到这声音。爆炸导致他的耳膜穿孔,听力严重受损,如果在吃东西,那外界对他就是一片静默,只能听到咀嚼的声音。

  4根细长的针管拿到病床前,杜富国该打疤痕针了。

  他的身体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。这些伤疤“有毒”,需要每隔半个月打一次疤痕针,“打到和皮肤一样平就不用打了。”医生说。

  上一次打针是8号,杜富国记得,那个医生手法好,“说话温温柔柔的,像打麻药”。临近打针,护工和战友都来到屋里,杜富国调皮地说,打针的时候要来好几个人,你猜他们干什么?来压着我。最难的是开始,伤疤硬硬的,护士只能用力往里面推针,疼得他直冒冷汗。

  “3 2 1,狙”,一旁的战友张鹏提醒杜富国,“狙”就是“打针”的意思。脖子上打完11针,杜富国喊着:“休息一下,休息一下再打”。

  给他准备的有咬着的筷子、毛巾,还有果丹皮等各种糖果零食。以前和战友一起看《红海行动》,里面的角色受伤时说,吃颗糖就不痛了,杜富国如今也是这么想的。

  打针继续,痛到极点,他嘴巴张到最大,眼睛紧闭,脸憋得发红,忍着不让自己喊出来,半截小臂忍不住翘起,肚子因剧痛吸气而狠狠瘪下去,露出根根分明的肋骨。

  四根针管,整整60针,刚一打完,他紧张的表情一下不见了,笑了出来,露出洁白的牙齿。

  每天练字一个多小时

  康复师张鑫给他作康复训练有一段时间了,每天上午、下午各一小时,主要活动他的手臂肌肉。他自己也在积极做康复训练,光是吃饭的辅助器,已经换到第三个,越来越顺手。

  医院为他配了一只机械手,可以做出“开 闭 旋”三个动作,对应“张开手,握手,和转动手腕”。这只机械手造价不菲,医生介绍是德国进口的。眼下,他们正在调整这只“手”,4月份配的,但杜富国瘦了,需要再紧一紧臂围。和受伤前相比,他瘦了20多斤。

  杜富国还学着靠盲杖走路,左中右三点定位,方便他以后自己去陌生的地方。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,在康复室走了两圈,便跟医生提议,“出去走一下吧”,护士跟着他在走廊里转了两圈。刚练习使用盲杖不久,他还不能完全熟练,有时候会去抓一下身侧的医生,需要感受到别人的存在,“有安全感”。

  他也在练字,在右边小臂上绑住一支笔,靠左边的小臂定点起笔,如今已经能写出自己的名字,写出“不忘初心”等不少字。几乎每天,他都要练上一个多小时,左臂被涂得黑乎乎一团。

  杜富国在尝试学习各种各样的新事情,虽然还没拿准以后究竟要干什么,但他心里一直有股劲,“我总是要做点什么的”。

  半个月就接受了自己

  杜富国出生于贵州遵义湄潭县的一个乡村。到了18岁,就报名当兵,去了云南,先是边防兵,他的日常就是站岗放哨、巡逻执勤,也在当地帮着修路、盖房子。

  回忆过去,他不避讳提起眼睛这个话题,“我以前视力可好了,100米、200米打靶每次都中,随便一打就是优秀。”

  每天站岗放哨、巡逻执勤的日子,持续到2015年6月,他报名加入扫雷大队。“从一开始,我们就知道危险性”,杜富国坦言,“再好的防护服,也防不了冲击波”。

  据统计,仅在中越边境云南段,约130万枚地雷、48万发爆炸物遍布289平方公里的161个混乱雷场。

  回忆起那次使他失去双眼和双手的爆炸,杜富国从来不后悔,“我受伤后,半个月就接受自己了,我不后悔,如果后悔就接受不了自己”。

  执行扫雷任务,是杜富国真心热爱的事情,回忆起来,嘴角不自觉上扬。高温是他们要克服的困难之一,热带雨林,经常是40多摄氏度的高温,宿舍里像蒸笼。最初没有空调,战士们床上铺凉席,在身上浇两盆冷水,趁着凉快劲儿入睡。

  扫雷兵们在当地很受百姓欢迎,当地的孩子们碰见扫雷兵,都会敬礼。杜富国还记得一次扫雷途中,他在橄榄绿的军车里,路边走着三个光着脚的小孩,背着捐赠的花花绿绿的书包,对着他们敬了个少先队礼,直到车开走很远也没见孩子们把手放下来。

  跑三公里只用13分钟

  10月24日下午三点,结束午休后,杜富国出现在康复楼二层锻炼室。

  康复师指导他做平板支撑,每分钟一组,他把双脚改成单脚撑地,康复师笑着问,“富国,自己增加难度喽。”

  他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变更好,在反重力跑台,一跑就是三公里、五公里,汗水打湿衣服。康复师介绍,他现在跑三公里,大概只用13分钟,比一般成年男子速度还要快。

  每个刚接触杜富国的人,都小心翼翼,怕不小心问到他的伤处。但他自己却终日笑呵呵,喜欢把空空的袖管甩来甩去。刚告诉他失去双眼双手时,医院还专门安排了心理疏导,但没料到,杜富国平静接受了,还反过来安慰别人。

  最初进行康复训练,戴上机械手,杜富国的胳膊磨出红红的新疤;黑暗中找不到方向,一次次摸索,但他没叫过苦,“不想让别人担心”。

  杜富国的弟弟也是军人,驻守西藏的边防兵,即便大儿子出了事,杜妈妈也没劝阻小儿子离开,“留在身边该有危险还是有危险,听他自己的。孩子放到身边,永远都长不大。”

  杜富国形容自己过去走了一段扫雷的长征路,之后要走一段新的长征路。一切才刚刚开始,这是国家的英雄,人民的英雄。衷心祝福杜富国路越走越顺!人越来越好!

【责任编辑:蔡奇凡】